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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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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墻上藤蘿葳蕤,隨夜風輕晃藤枝,勾落一片濃蔭綠影。

搖曳的藤影在顧珩與秦觀月腳底劃下一道界限,涇渭分明。

顧珩站在陰翳處,而秦觀月站在蟾光裏。

秦觀月穿著月季紅的裙,霧鬢添星,瓊丹釀作她的皮相。

她很適合這般濃墨重彩的點綴,但今日顧珩無心為她停留。

顧珩敏銳地察覺到秦觀月略帶詫異的目光,不著痕跡地將袖口斂進掌心。

秦觀月握住他的手腕。

她垂眸,滿眼心疼地看著那雙沾著書卷氣的手。

“丞相是受傷了嗎?”

聲音甜軟綿綿,宛如青刀剖開的一半香瓜肉,還透著些潮濕的香。

若是尋常男子聽了這關懷,定會酥掉半邊骨頭。

可顧珩擡起眼,用那雙黑沈的眸子掠過秦觀月的眼。

虛偽。

他抽出手,主動離開了女人那香滑柔軟的、會令人忍不住沈淪的掌心。

“娘娘何事。”

“丞相……”秦觀月輕聲喟嘆,連微微顫動的長睫上都沾染著失望,“丞相拿了別人的東西,也不知道還的。”

顧珩輕擰眉川,似是不解其意。

“我何時拿了你的東西?”

秦觀月眼波流情轉意,眉梢含俏,似一尾小魚兒般,游到顧珩身邊。

她勾上他的胳膊,有意無意地輕蹭了蹭,將話說得模棱兩可,羞怯地望他一眼:“我的鴛鴦抱腹,現如今還在丞相枕下嗎?”

那些香麗情景似煙花般驟然在顧珩腦中炸開,他似觸電般,一把推開了秦觀月,向後撤了兩步。

他的聲與眼都一樣冷淡,仿佛那些旖旎過往都是雲煙。

“娘娘,自重。”

秦觀月不做聲了。

顧珩心中起疑,不自主地又擡眼望向她。

只見那雙俏麗的眸子漸漸暗了下去,覆上了層失落的霧氣。精巧的鼻尖也泛了紅,似秋野山上的櫻桃。

“丞相說的都是什麽話呀。”淚珠已在眼眶打轉,似是將要流落,“原我在丞相心中,也不過是個小玩意罷了,倦了,便要扔了。只當是我高擡了自己,也看錯了丞相。”

秦觀月轉身離去,不再回頭,那抹月季色的裙影最終消失在了西山居的門後。

顧珩站在原處,心中五味雜陳。一時也有些遲疑,不知適才的話是不是說的重了些。

王氏的警告仍在耳邊,他深知如今危如累卵,不想再有任何把柄受制於人。

況且是這麽一個招眼的獵物,將會引來所有潛伏在暗處的銳箭。

顧珩在藤蘿墻下又站了一會,才回到屋中。

他自小屜裏取出鴛鴦抱腹,本欲開口遣賀風將抱腹送回去,話在嘴邊,卻停滯了。

赤色抱腹上,一對鴛鴦交纏於荷葉之下。

顧珩低下頭,眼睫斂藏了眼底的情緒。

修長的手指在抱腹的刺繡上摩挲了幾下,鼻底還能隱約聞見抱腹上秦觀月特有的香氣。

顧珩默了默,似是想到了那夜玉蓮池旁的帳中春景,鬼使神差地又將那抱腹放回了小屜內。

夜雨來得猝不及防,有幾滴雨珠落在了秦觀月的肩上。

好在她走得及時,前腳剛邁入燕來居,身後便是一陣細密的驟雨爭先恐後地自天際而下。

墨隱在門口等候,見秦觀月歸來,當即迎了上去。

她替秦觀月褪下外衫,仔細地拭去額角雨珠:“阿彌陀佛,好在娘娘沒淋著雨,給您備了紅糖藕粉,暖暖身。”

秦觀月坐到桌前,先前面上的委屈神色一掃而空。

墨隱見她沒能在西山居宿下,不提也知娘娘這次必又是碰壁而歸。

她在心底替娘娘鳴不平,說了顧珩好些壞話,末了卻看秦觀月面色平靜,倒沒半點反應。

“娘娘便不怨丞相嗎?”

秦觀月沒應她的話,只是笑,撚勺攪弄著碗中藕粉:“你如今手藝漸長,這藕粉做的愈發好吃了。”

早知顧珩是塊難啃的骨頭,原先也沒指望輕易便能拿下。

一小碗藕粉見了底,小勺碰著空碗清泠一聲響。

“過些日子,給陛下也送一份去吧。”

幾場驟雨之後,才算正式入了盛夏。

蟬鳴繚耳,碧梧遮陰,正是行宮避暑的好日子,燕帝卻突然發了病,將要回燕宮療養。

車馬浩浩蕩蕩,駛過長街。

行宮的日子還算閑適,雖最終秦觀月與顧珩不歡而散,但至少兩人的關系更近了一步。

秦觀月的馬車與顧珩的馬車前後只相隔一個,看似很近,卻沒有任何交集。

就如這幾日一般,秦觀月刻意不與顧珩有任何來往。

一路顛簸後,眾人回到燕宮。

顧珩並未回清平觀,而是先與燕帝一並回了燕宸殿。

與燕帝一塊病倒的,還有淑妃與新冊的那名春風樓女子。

淑妃口中的“天下一家春”,便是找來大燕三十六郡州的各地不同女子,集聚於春風樓內,共同取樂於燕帝。

燕帝不聞顧珩勸阻,如此一連幾日,染上了花疾。

此病多發於青樓女子之間,病態來勢洶洶,渾身灼癢難耐。好是太醫診治及時,一時不會殃及燕帝性命。

燕帝躺在龍榻上,渾身起了紅疹子,尤是不能言說之處,如有千萬只蟻蟲爬過皮膚,卻抓撓不得,只得連連咒罵侍奉的醫女,以平心中怒火。

顧珩則坐在一簾之後,悠然從容地撇了撇杯中的茶沫子。

聽得簾後傳來醫女的低聲啜泣,顧珩從茶盞中擡起眼:“陛下龍體有恙,不得動怒,你們且先下去吧。”

眾侍婢如得恩赦般退了下去,只留燕帝在榻上輾轉,叫苦不疊。

顧珩啜了口茶,眉眼疏冷:“那個危損陛下龍體的的青樓女子,臣已做主,將她杖斃了。”

“你……”燕帝掙紮起身,怒從心起,卻不敢言,“罷了!”

權柄下移,燕帝雖不至於淪為砧上肉糜,但已然呈一派暮色倉倉了。

燕帝垂眼觀望著眼前的年輕人,野心、抱負或者是財富都無礙,只要他能讓自己堪堪性命得以延續,又有什麽所謂呢?

顧珩對上燕帝略有深意的目光,只停頓了半晌,又沈沈發問。

“陛下抱恙,內帑之事,還是由臣替陛下分擔一二。”

簾後一片沈寂,顧珩又擡高了聲音:“陛下?”

燕帝想起今日災殃,皆因當初違背顧珩誡言所起,自其崇信道法以來,顧珩推演讖兆無一不中。

思慮至此,燕帝心中愈發惶恐不安,只得低低一嘆。

“內帑簿子暫由魏恪保管,愛卿去找他拿吧。”

顧珩摩挲著光潔的茶沿,並未回應。

他要的,還遠遠不夠。

“愛卿還有何事啊?”

秦國公一兩句話,便唆使了燕帝去了顧珩監理一職,雖幕後之人並不明朗,但據探子來報,此事隱約牽涉著皇陵修繕之事,直戳燕帝痛處,這番苦心經營,絕非常人所及。

顧珩一展眉頭,擱置了茶盞。

“陛下如今需要靜心修養,往後外臣覲見的折子,便先遞到臣那處去,若無要緊的事,便不讓他們來叨擾陛下了。”

“陛下聖安,臣先回去為陛下祈福了。”

顧珩不待燕帝應允便起了身,撫平了衣袍上久坐留下的痕跡。

顧珩拿了內帑簿子,甫一回到浮雲居,那只白鶯便歡愉地叫了起來,小侍女沒看住,一不留神它便飛上了顧珩的肩頭,不住撲棱著翅膀。

在行宮的這些日子,浮雲居依舊有道侍清掃整理。

屋內一如往日般地安靜,除了這只白鶯還有些動靜,便沒有一點生氣。

顧珩張開掌心,白鶯又飛了上來,他屈指撫了撫白鶯的背羽,白鶯親昵地回蹭他的手指。

從前顧珩只覺得它聒噪,嫌少搭理它,唯有心情不好時才會與之逗弄幾番。

那日秦觀月含泣的眸子與失落的質問,又突兀地浮現在他的眼前。

不知怎得,他感到心底某處顫了顫。

往日他厭棄她,就像厭棄這只白鶯。但如今他一人站在這空落落的院子裏,確是有些寂寥若秋風之意。

只顧珩不願深思,憑那個不守分寸的女人,就能攪亂他修行已久的心池了嗎?

答案是能的。

賀風進屋的時候,顧珩正將書翻的嘩嘩響。

“丞相,這是膳房送來的——”

“放下吧。”

“蓮子粥。”賀風弱弱隱下了句末的三個字。

顧珩倏的將手中的書薄一摔,略帶憤懣的開口。

“這都是刊的什麽經籍,錯字連篇,也不怕老君怪罪。”

似是這話還不解恨,顧珩又用指節叩了叩案面,吩咐賀風。

“傳話下去,治教司的人做事不警醒,再有漏誤,遣派疆西為伍。”

賀風一時有些可憐治教司那群黃發老勞,如今陛下篤信道法,治教司刊量大增,不免從京中拉來數百苦力補做添數,這些人原本是農戶出身,大字不熟。而今充進治教司,顧珩此話一出,許是又要淪為替罪枯骨了。

賀風謹慎的將那本書薄擺規整,盡量將口吻放的自然些。

“陛下既已放了權,丞相何須動這樣的火氣。”

“不守規矩,便是放肆。”

顧珩此言像是在含沙射影些什麽,但又令賀風捉摸不透。

賀風此時肚子暗暗一叫,見顧珩心緒煩亂,便欲端了那碗蓮子粥離了,好祭了自己的五臟廟。

“放下,我幾時說過不吃。”

“是。”

賀風雖跟隨顧珩多年,但深知顧珩是個心思深沈、不做反覆的人,今日這通無來由的火實是一反常態。

見飽腹之物已淪為他人之食,賀風也只能垂手立於一側咽了口唾沫。

顧珩淺嘗了一勺便失了胃口。

“不好吃。”

同是粳米粥,這加了蓮子的還沒上次秦觀月清煮的軟糯。

昏黃搖曳的燭豆映出一旁賀風的影子,顧珩緩緩地攪著粥底。

“她在幹什麽。”

賀風在外充為顧珩耳目,四處查探,也勞累了一日,此時又疲又饑,對於顧珩突如其來的發問,顯然有些恍惚。

“丞相問誰?”

顧珩方才盡量讓自己的問話顯得隨意一些,誰料賀風竟沒聽懂他言下之意,顧珩只好再重覆一句。

“那個女人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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